刘瑶 赵庆光

在我的面前，摆放着一份讯问笔录。笔录的时间，定格于2017年5月24日晚21时许。笔录所记载的地点，是四川省自贡市大安区牛佛镇双河村。这是一个在深山里，并不那么好找的一个普通小村庄，听村民说，这里去年才正式修了路、通了车，从我工作的番禺区人民检察院到这里，相距1500多公里。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，就是为了找到他。

……

他姓张，是2017年3月我院所受理的一宗普通的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，有精神病史。2016年5月，张某因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在广州市番禺区被抓获，后经鉴定，其在案发时正处精神障碍病发期，但该病发是因吸毒导致，故按法律规定张某需要负刑事责任。在精神病医院治疗8个月后张某出院被公安机关取保候审。在受理案件后，我们发现，张某由于精神状况不稳定已经回到四川自贡老家，并进入精神病院继续治疗。因不具备基本诉讼能力，我们一直无法告知其相关诉讼权利并进行讯问，案件的办理也因此陷入僵局。

今年5月初，我们从侦查机关得知，张某已出院，但因其精神问题和经济原因，无法前往广州接受讯问、进行鉴定和办理相关取保候审手续。此时，一个难题摆在了我们面前，精神病人是社会弱势群体，如何在维护司法公正和尽快结案的同时，最大限度的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？经请示院领导，我们决定立刻前往其户籍地为其办理相关手续。

5月24日，因大雨导致飞机晚点了整整四个小时，原计划中午抵达的航班，下午4点多才降落成都，我们开始担心是否能够准时完成任务了。这次行程只有三天，按计划第一天需要讯问张某和向当地村民取证、第二天则对张某进行精神状况的司法鉴定，第三天补充完整相关证据后返程。第二天司法鉴定所需要递交的材料，就包括第一天完成的笔录！而当地的司法鉴定所，距张某所在的村庄还有百余公里，我们预约好的鉴定时间，已经是鉴定所加班时间，一旦错过，下一次的鉴定时间要等一周。所以如果24日当天我们不能及时找到张某并向当地村民了解情况，后续的工作将无法进行！当时，我们心里只有一个目标，快一点，再快一点！争取更多的时间！

下飞机后，我们迅速办理好租车手续，不顾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，急忙奔赴犯罪嫌疑人户籍所在地——双河村。仍记得那天的滂沱大雨，数小时颠簸的山路，路况不熟、一路漆黑，每一次转弯我们都小心翼翼、屏住呼吸，靠着时有时无的GPS信号摸索着前行。更让人担心的是，在行车途中，我们多次拨打事先联系好的张某及其亲属电话，却始终无人接听。怎么办？难道张某已经逃跑了么？还是因为再次病发无法接听电话？我们心里没了底，但除了坚持咬牙前行，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。当辗转来到双河村时，已是晚上9时，村里基本是黑漆漆的一片，只能依稀看到不远处的房屋里还亮着灯，我们心情很忐忑，张某能顺利找到么？

幸运的是，张某找到了，我们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。张某及其家人接待了我们。在他们家的餐桌上，我们仔细的向张某了解相关身体和精神情况，认真的做起了讯问笔录。同时，对其办理了取保候审等相关手续，耐心告知并讲解其有关的诉讼权利义务，听取了其亲属的意见。为了客观公正还原案件事实，我们针对讯问时其提出的“尿检阳性可能来源于药品”的辩解，以现场拍摄、实物提取的方式将张某所用药物相关证据材料进行了提取和固定。

做完这些已是晚上10时许，雨越下越大、天越来越黑，我们虽然已感觉到疲惫，但在当天工作没有全部完成之前，我们还不能停下来。可是此时山里人家大多已入睡，我们要怎样才能顺利找到当地村民了解情况呢？这时，张某父亲主动说：“让我带你们去敲门吧！”跟着这位贴心的老人家，我们撑着伞，一深一浅的走在山间小路上，时不时打滑、时不时踩进水坑中，但想着即将圆满完成的工作，却越走越快，越走越轻松……

大概20分钟后，我们终于来到最近一户村民位于半山腰的小屋。该村民房屋正在装修，家里无处落脚，我们只能在家门口站着向村民了解张某最近的精神状况，既往的病史，生活自理能力等情况。村民细细的对我们讲述，我们一笔一笔的记录。为了让笔录不被雨淋湿，撑着伞挡雨就好；没有电灯，打着手电筒照亮也行；没有桌子，那就用手掌垫着，慢慢写……当晚十一时许，总算做完全部笔录，我们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进随身公文包里。张某父亲坚持要送我们回去停车的地方。当我们离开时，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位老人一直笔直的站在原地，向我们挥手……看着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，我们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，有感动，也有骄傲。

车缓慢行驶在山路上，淋湿的衣服和鞋袜，让我们全身发冷。这时，我们才想起来，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还没解决，也不知道今晚可以住在哪里。突然，我们都笑出声来，这样的经历虽狼狈，却也有趣，无论经历多大的困难，我们都要查明真相，维护社会公义。这不就是公诉人最基本的职责么？

车内音乐流淌，我们愉快的继续前行，一个小时后，来到一个小镇，我们欣喜的发现一家街头小店还亮着灯，冲进去，狼吞虎咽的吃光了店里唯一的一道菜。当晚住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路边简陋的小旅店，但我们却美美的睡了一觉，因为我们知道，这趟任务，总算有望成了！

第二天和第三天的行程都非常顺利，我们为张某作了精神医学鉴定，调取了张某在当地医院住院治疗时的部分病例、检查结果和用药情况，又前往张某老家派出所为其办理取保候审执行工作，圆满的完成了本次外出取证的所有任务。

……

看着这份讯问笔录，我一直在微笑。那几日的一点一滴，不停的从脑海中闪过。是的，这其实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讯问笔录，和我们工作中所作出的成百上千份笔录并没有任何差别。但是对我们来说，它也是一份特殊的讯问笔录，因为笔录里不仅记载了一次难忘的工作经历，也承载着我们对“公诉人”这份职业的理解和坚守。